我曾在婚戀網站工作,做過幾年富豪徵婚。
發現富豪們擇偶標準總是出奇一致:必須是處、漂亮、年輕、白、杯大、溫順。
做富豪徵婚那幾年我看盡了人間悲喜劇看透了男女遊戲,光鮮衣着與精緻皮囊下,是最原始的慾望與最貪婪的人性。
我是 2016 年入行的,當時遭遇了人生一個大變故,生計沒着落。
家裡有個遠房表哥在北京開公司,要我去投奔他,到了之後才知道表哥做的是婚戀網站,主做富豪徵婚。
跟着表哥做了幾場,大體明白了行情。
說幾個親身經歷。
有某五十歲的關外富豪,做的是汽車配件業務,生產汽車氣門,身價十幾億。
該富豪徵婚的時候帶了個風水先生,開始面了十幾個,裡頭有空姐、模特、選美小姐、舞蹈演員,可富豪就是不滿意。
表哥不想放跑這麼大的客戶,讓我想想辦法。
我看那富豪對風水先生有些言聽計從,留了心。
晚上我封了一個大紅包,單獨去找風水先生談。
風水先生給我透了底,說他們老闆是凶命,算着三年後有一個難過的大坎兒,需要以凶克凶,要找只天然真白虎鎮住老闆的凶命。
我當時年輕,尋思怎麼找老虎還找到我們婚戀網站了。
網上一搜才明白,是那麼回事兒。
我們地獵從醫院買了個醫生,找了些無毛症病人的信息,鎖定了一個年輕漂亮的,推給了該富豪,富豪一通猛追成功拿下。
幾年後我看新聞,該富豪的公司破產重組,不知道是不是那白虎太弱,沒鎮住老闆的凶命。
那幾年也見過不少富二代,有真敗家的二代傻兒子,也有真精明的太子爺。
先說傻兒子,家裡是做水泥的,行業里排得上號。
查過當家人資料是真牛逼,閃轉騰挪二十年把一個國營公司硬生生轉成了家族企業。
傻兒子是真傻。
剛接班正意氣風發,不知道怎麼找到了我們這兒,先交了二十萬會費,要過一把選妃的癮。
看上了一個模特,九頭身黃金比例那種,網上小有名氣,人也有點兒小聰明,是我們網獵在網上劃拉到的。
不知道模特怎麼玩的,傻兒子動了情,給模特許諾只要結婚,身家分她一半。
跟着來的老家臣嚇傻了,連夜給當家老爺子打了電話,老爺子當晚飛過來,抽了傻兒子一頓嘴巴子,連夜給領走了。
模特不死心,拜託我想想辦法,還給我塞了一塊綠光瑩瑩的勞力士水鬼。
我勸她一句,命里有時終須有,命里無時莫強求,別跟命犯彆扭。
模特明顯就沒聽進心裏去,一直和傻兒子勾勾搭搭,結果真出了事兒。
有天晚上模特和朋友聚餐回家,剛打開門樓道里衝出倆壯漢,架着模特進了家鎖了門。
倆壯漢玩着刀子,警告模特離傻兒子遠點,再聯繫一次就給她臉上刻條龍畫只虎,毀了她這吃飯的傢伙。
模特是真嚇着了,從那之後再也沒找過傻兒子,就是嘴上不吃虧,逢人就說傻兒子渣男,自己苦情,說得自己像怒沉百寶箱的杜十娘。
那塊綠水鬼我找玩表的朋友看過,假的,兩千塊錢一塊。
說完傻兒子,再講講真精明的太子爺。
家裡經營的是一家紡織企業,規模中等,幾個億的資產。
當家老爺子一手從小作坊幹起來的,七十二了還不退休。
要說頂了天的富吧,也沒到那份兒上,就這麼點家當,老頭兒一直捨不得放。
老頭兒有倆兒子,嗷嗷地等着接班,等得眼都綠了。
老頭兒來我們這兒的時候原配剛死沒倆月,老頭兒說人生自由了,得瀟洒走一回了,要找個小媳婦。
老頭兒交了二十萬的會員費,又打電話叫家裡兩個兒子來一塊幫着掌掌眼。
大兒子受不了,指着老頭兒就罵,說我媽剛下葬,你就玩這一出,你就是真好色也得等我媽骨灰冷了再說吧,看你過幾年下去怎麼跟我媽見面。
大兒子罵完砸了個杯子就走了。
小兒子是真人精,湊到老頭兒跟前問老頭兒喜歡什麼樣的,跟着參謀。
老頭兒說要脾氣好的,你媽脾氣就太大,小兒子就跟我們說要個溫柔。
老頭兒又說要有文化的,你媽就是個傻叉文盲,小兒子就跟我們說研究生以下的不見。
挑來挑去,最後老頭兒相中了一個小學老師,二十五歲,比小兒子還小好幾歲。
那老師也不嫌棄老頭兒年紀大,估計是看着老頭兒沒幾年了,想等老頭兒死了分點遺產。
全程小兒子都跟着,管老師一口一個阿姨叫着。
最後老頭兒挺高興,定下要接着結婚,讓我們公司把婚禮一塊包辦了。
婚禮大兒子沒參加,小兒子又是忙前忙後的。
婚禮上小兒子立馬改了口,當著親朋好友面給老師連叫了幾聲媽,又磕了幾個頭,還奉了一杯茶,比侍候親媽還親。
整得小學老師臉都綠了,估計是沒見過小兒子這種怪物,我在旁邊看着都犯噁心。
老頭兒結婚沒一周,就放了權,把公司給了小兒子打理,家產分給大兒子一半,但不讓他再摻和生意。
完事兒的時候我給表哥說,這人老了是真不行,腦子糊塗,選了個馬屁精接班,不過這小兒子也真能忍。
表哥說你沒看清,小兒子聰明不假,老頭兒才是最聰明的,人家這是藉著這事兒挑繼承人呢。
大兒子性格太剛,不適合商場搏殺,做生意少不得低三下四八面來風,小兒子才最合適。
果不其然,兩年之後從報紙上?過幾眼,小兒子掌權沒兩年,這家企業規模翻了幾倍,準備上市了。
動心忍性,斯大任之基。
說完虐孩子的,再說個神經病。
接過這麼一單,有個身價破億的寡婦,老公是個包工頭,有一次應酬喝多了在洗浴中心洗澡,熱水一泡犯了心臟病當場猝死,剩下孤兒寡母倆一塊過。
那天是寡婦帶著兒子來的,兒子長得挺帥,日系風那種,跟漫畫里的工藤新一賊像,人也懂禮貌,跟我說啥都叫哥,一看就是好孩子。
我說以你們家的條件,咋還來我們這兒啊。
說實話我們雖然做的是富豪徵婚,其實正經富豪誰來找我們啊。
來我們這兒的要麼是過一把選妃癮的,要麼是三線小地方的暴發戶們,那種帶腦子正經八百的富豪都有自己圈子,壓根不缺優質女。
我們這兒就是個掛羊頭賣狗肉的爛攤子。
我看他們娘倆孤兒寡母,不想坑他們。
我潛台詞是就是你們家庭條件不錯,讓周圍親戚朋友介紹點靠譜的吧。
他媽說我們家孩子老實,不會談戀愛,熟人介紹的吧,都不真心,就是看上了我們家的錢,不會對我兒子好的。
我當時就翻了白眼,這年頭結婚有幾個不圖錢的,我們這裡更圖錢。
你這是躲妖怪躲到我們妖怪窩裡來了。
我覺得他媽有點被害妄想症,沒成想後來的事兒一出,印證了我想法,還真是個神經病。
我們拿了一堆資料,寡婦在那翻,兒子在旁邊跟着看。
寡婦說這個不行,騷里騷氣不是過日子的料,兒子點點頭。
寡婦又說這個胯太窄,一看就生不出男娃,兒子又尷尬地點點頭。
我給她的資料里恰好也有之前那個給我送假水鬼的模特。
寡婦說這姑娘長得真好看,太好看也不行,漂亮女人都苦命,誰沾上誰倒霉,我們娘兒倆扛不住。
我當時想笑,這模特心氣高,你娘倆的那點家底兒估計人家還看不上呢。
誰知道有時候就是一語成讖,還真讓這寡婦說准了,模特最後果然連累我惹了個大禍。
這是後話,先說寡婦。
最後寡婦看上了一個小胖子。
小胖子是幼兒園老師,身高一米六,一百五十多斤,皮膚不太好,長了一臉痘,修照片的時候不下狠手臉收拾不幹凈的那種。
這小胖子我有印象,是個極品,不是我們地獵網獵撈來的,是自己送上門的。
當時來我們這兒的時候死活要我們給她上信息,我沒好意思說她條件不夠,我說我們這兒是有門檻的,上信息得拿三萬塊錢,
沒成想小胖子真掏了三萬。
我硬着頭皮給她上了信息,小胖子挺高興帶了個閨蜜請我吃飯,我這人脾氣隨和,也就應了。
小胖子請我吃的是地攤小龍蝦,一盆子龍蝦自己啃了大半盆,一邊吃一邊誇我辦事得力,以後嫁進豪門一定要請我當管家。
閨蜜上廁所的時候,小胖子一邊吃蝦一邊給我說,她閨蜜是個傻叉,找了個男朋友是個窮逼。
她準備拆散他們,等她自己嫁進豪門之後就讓閨蜜當她的通房丫頭,男人出軌少不了,還不如提前找個自己的閨蜜當出軌對象,自己人放心。
我當時就想把那半盆龍蝦扣她頭上,那頓飯讓我徹底明白了醜人多作怪是什麼意思。
寡婦一定小胖子,我當時就覺得是極品碰上了極品,神經病碰上了神經病。
果不其然,出事兒了。
本來我以為這事兒很快就能拿下,小胖子能被寡婦看上是撞了大運,寡婦又很中意小胖子,工藤新一兒子看着又是個孝順蛋。
兩邊屬於周瑜打黃蓋。
我們安排小胖子和工藤新一見了一次面,後頭沒再跟,讓他們倆自由發展吧。
沒成想,半個月後寡婦給我打了電話。
寡婦有點急,說陳經理,你們那個小張是怎麼回事,自從上次見了面,我兒子連約她三回都沒見。
是不是覺得我們孤兒寡母好欺負啊,她要再擺臭架子,我們可不談了。
小張就是小胖子。
我當時就知道是小胖子給我作了。
我把小胖子叫過來,我問她你什麼意思。
小胖子死魚眼一翻,說哀家要抻一抻。
我說哀你個大頭啊,看嬛嬛看傻了嗎,你要想成就抓緊成,人家說了你要再擺臭架子立馬換人。
小胖子這才慌了,上趕着開始聯繫工藤新一兒子。
後來工藤新一來找過我一次,給我送了兩瓶 M6 酒,說謝謝哥你操心。
我說我這是收錢辦事,你客氣了。
然後我看着工藤新一兒子說,其實你看不上小張吧。
當時工藤新一從我桌子上摸了根煙點上,吐了口憂鬱的霧,說我爸沒了之後我媽自己過得很苦,她覺得小張能生兒子,她願意就行了,我不重要。
我這幾年幹了徵婚之後其實心挺硬的,可當時不知道為啥,心裏猛地一酸。
我料定這婚事以後幸福不了,苦了工藤新一這孝順兒子。
那時候我也好心提醒了一下小胖子,我說你這婆婆不好伺候啊。
小胖子梗着頭說,哀家不怕宮斗,哀家一身本領就等着在他們家施展呢。
我心裏想,艹,行,您是哀家您牛逼。
小胖子倒是也爭氣,和工藤新一兒子認識沒倆月,懷孕了,一個月之後之後兩人結了婚。
婚後一番風平浪靜,小胖子沒再作,就是朋友圈發得多了,整天曬幸福。
我起先沒在意,可備不住小胖子太能發,朋友圈基本天天能刷到她,我越扒拉她朋友圈越覺得不對勁兒,最後突然意識到問題出在了哪裡。
小胖子的朋友圈裡,但凡有和工藤新一兒子合照的時候,寡婦媽都會出在照片里,而且三人站位比較奇怪,寡婦媽永遠都出現在 C 位。
而且這 C 位的位置還不正,工藤新一兒子永遠是自己跑偏到一邊兒,小胖子和寡婦媽在正中心,好像這倆人才是兩口子,工藤兒子第三者插足一樣。
而且寡婦媽的腦袋基本都是歪的,扭頭死盯着小胖子的肚子看,那時候小胖子已經顯懷了,我總感覺寡婦媽那目光有點頗為複雜。
還有小胖子手上脖子上掛的首飾也不對勁兒,手腕子上帶了一串文玩核桃,脖子上戴了串硨磲珠子配觀音牌,一看就是哪個大老爺們兒戴了好多年的。
文玩核桃盤得都包漿了,硨磲珠子讓汗漬得都冒黃光了。
我給她發信息說,張老師,你這佩飾挺新潮啊。
小胖子回我說,沒見識,這是我婆婆給我的傳家寶,是我公公戴了多少年的,傳給我了,哀家已把太后拿下,這是勝利的見證。
人家豪門貴婦整一身都是珠光寶氣,我就沒聽說過誰家拿包漿核桃汗漬硨磲當傳家寶的。
行吧,她說勝利就勝利,我沒再言語。
後來沒幾天,寡婦媽有事兒又請我吃了頓飯,那次是帶着小胖子和工藤新一兒子去的,我徹底看出不對勁兒了……
是這麼回事兒,寡婦有個娘家親侄女,三十冒頭了一直沒結婚,事業單位上班,一看就是本分姑娘,不過有點內向,是個死宅,寡婦委託我們給介紹個對象。
表哥正好碰見,說我們這兒都是死魚爛蝦,不如介紹個靠譜的,表哥有個大學同學是 IT 男,同樣也是個悶葫蘆,安排着倆悶葫蘆碰了一面,沒承想碰成了。
寡婦挺高興,一定要請我吃個飯謝謝我。
我那天去的時候,一進飯店看到小胖子扮相,直接把我看傻了……
小胖子那天手上脖子上還掛着那兩件傳家寶,穿得更嚇人。
上身穿着一件老頭兒衫兒,下身穿着一條男士西褲,皺巴巴的,一看就是哪個老男人穿過的舊衣服,那時候小胖子離預產期還一個多月,肚子挺得老大,隔遠了看還以為是哪個老頭兒喝了女兒國的水。
小胖子那天成了飯店裡最亮的那顆星。
我說張老師你這造型挺別緻啊。
小胖子低着頭說這是我公公的衣服。
寡婦說我們家老李是個大迷糊老迷路,讓她穿穿老李的衣服,老李見着了衣服就能回家。
這話說得跟鬧鬼似的,我瘮得慌,沒敢再接茬。
吃飯的時候,寡婦一直給小胖子夾菜,說老李活着的時候喜歡吃這個,你懷着孩子也多吃點,老李喜歡吃那個,你也多吃點。
老李就是寡婦那死了的老公。
中間小胖子沒忍住,夾了一筷子魚,寡婦突然嗷一聲叫喚着蹦起來,伸手就拍掉了小胖子的筷子。
寡婦嗷嗷叫着說,老李活着的時候最煩吃魚,你這時候吃魚還讓不讓他回家了。
這話一出來直接把我嚇得一哆嗦,我心想小胖子吃個飯和你那死老公什麼關係……
還回家,你擱這兒搞什麼靈異呢,鬼里鬼氣的。
工藤新一兒子看氣氛有點僵,連忙勸小胖子說別吃魚了,這麼多菜,吃點別的吧。
小胖子低下頭,眼睛紅了一圈,沒吭聲。
吃飯中間小胖子去了趟廁所,我跟了出去。
我悄悄問小胖子,你不是勝利了嗎,咋還給折騰成這樣了,你確定你婆婆正常嗎,別真出了事兒,我們公司也跟着倒霉。
小胖子翻着死魚眼還嘴硬,說宮斗的事兒你不懂,哀家正在誘敵深入,有一種勝利叫撤退,我在攢大招。
行,我不懂,你繼續勝利。
我閉了嘴。
其實我幹了這行這幾年,真沒少見這種事兒,水靈靈的大姑娘歡歡喜喜嫁進豪門,回頭碰見個惡婆婆,沒幾年就給整得不人不鬼。
只不過寡婦這樣玩的真少見,我老覺得寡婦這不是惡,是發神經。
吃完這頓飯沒一周,小胖子有天晚上十二點又給我打過一次電話,壓着聲音問我認不認識靠譜的離婚律師。
我說有啊,你孩子馬上就出生了,鬧什麼呢?
小胖子從電話里哭了幾聲又說沒事兒,匆匆掛了電話。
從那之後我們好長時間沒再聯繫,我以為事兒就這麼過去了。
沒成想三個月之後,我親眼目睹了小胖子和寡婦的大決戰。
那天小胖子給我打電話的時候,我正在公司里接待一個大客戶,當時模特和她一個閨蜜也在。
這事兒說起來又是個坑。
先說小胖子,一會再聊大客戶。
小胖子起先給我打第一個電話,我直接點了拒接,不到十秒鐘小胖子電話又打過來了,我再拒接,小胖子又打過來,一連折騰了七八次。
模特在旁邊說,喲,這是哪個世間奇女子啊,還能對你陳加念念不忘,眼瞎了吧。
我說,也是一客戶。
我給大客戶說了聲抱歉,找個沒人的地方接了電話,電話一通就聽見小胖子在裡頭嗷嗷地哭。
我說張老師,啥事兒啊讓你這麼惦記我。
小胖子邊哭說,我不活了,我不活了,我要自殺。
我知道小胖子一個月前剛生了孩子,我是從工藤新一朋友圈看見的。
又讓寡婦說准了,真是個男孩兒,我還給工藤新一發了個紅包,小夥子沒收。
我以為小胖子是有點兒產後抑鬱,我說你鬧騰啥啊,好好在家帶孩子不行嗎。
小胖子繼續哭說,我不活了,我就是不活了。
當時我隱約聽見工藤新一兒子在電話里喊,陳哥,真出事兒了,你快點來一趟吧。
我心裏一動,給小胖子說,你等等,我馬上過去。
其實也不是我愛管閑事兒,是我老覺得寡婦神經兮兮的不正常,真怕出了事兒連累到我身上。
我把大客戶交給表哥穩住,直接去了寡婦家。
寡婦家住在一個別墅區,家裡是一幢三層的小洋樓。
我還沒進門就看見小胖子正抱着孩子正騎在三樓陽台上,小胖子嗷嗷地哭,懷裡孩子也嗷嗷地哭,娘兒倆折騰到一塊去了。
我去的時候物業保安早就到了,有在樓下偷偷打電話報警的,有在樓上伺機救人的,亂鬨哄一片。
我給物業說我是他們家親戚,跟着衝進了家裡,結果我剛一進屋就把我嚇了個半死……
屋裡沒開燈,所有窗戶都關着,窗帘緊拉着。
幸好門開着,稍微有點光。
我往牆上一看,瞬間嚇得半死。
滿屋的牆上都貼了照片,密密麻麻的,少說也有上百張。我湊近了一看,都是一張照片複印出來的,造型、人物都一樣,一個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站在長城上擺了個揮斥方遒的造型。
工藤新一兒子正好下樓迎我,我問他這照片是怎麼回事兒。
工藤苦笑了一下說,是我爸的照片兒,自從我爸沒了之後,我媽就非要把照片貼牆上,我一撕下來她就急,先不說這個,陳哥你快上樓看看去吧。
我跟着工藤兒子上了樓,小胖子和寡婦正在陽台上對峙。
小胖子還在嗷嗷哭着,一個勁兒說不活了,要跳樓。
小胖子那地方太敏感,保安們站在三樓陽台門口只能幹瞪眼,寡婦站在門口也干著急,看我來了好像見着了大救星。
我以為又是小胖子在作妖。
我給小胖子說,你快下來,放着好日子不過,你發什麼神經。
寡婦也跟着點頭說,就是啊,你發什麼神經,你自己跳樓也就算了,你還抱着我們家老李一起跳,老李能回家有多不容易你知道嗎?!陳經理你快勸勸她。
我說行,我勸勸她,等等,阿姨,誰是老李啊?
寡婦的話一飄進我耳朵,我就聽出了不對勁兒。
寡婦幽幽地說,她懷裡抱的就是我們家老李啊,我們老李剛回來,她就讓我們家老李死啊,她心也太毒了吧。
寡婦這話說地幽幽怨怨的,一雙眼睛直勾勾盯着小胖子懷裡的男娃,一臉偏執狂的變態樣。
小胖子說,陳加,你看明白了吧,到底誰是神經病。
我擦了把冷汗,問小胖子到底怎麼回事兒。
小胖子騎在陽台上,一邊哭一邊給我說了個大概。
小胖子剛和工藤新一兒子結婚的時候,其實挺好的。
寡婦對小胖子是有求必應,工藤新一兒子雖然不喜歡小胖子,可衝著肚子里的孩子,對她也不錯。
小胖子以為這孤兒寡母的挺好拿捏。
孕期二十周的時候,寡婦在一家私立小診所違規檢查了孩子性別,發現是個男孩兒。
從那之後,寡婦就顯出不對勁兒來了。
寡婦開始天天神神叨叨地說,她那死老公要回來了,得準備好了接死老公回家。
寡婦先是複印了幾百張死老公的照片兒貼滿了家裡犄角旮旯,又把死老公的手串硨磲珠子給小胖子披掛整齊,天天讓小胖子穿着死老公的衣服晃蕩。
小胖子開始還反抗兩下,架不住寡婦道行更高。
自從小胖子懷孕之後,寡婦就忽悠小胖子辭了工作,安心在家養胎,如今斷了小胖子糧草,小胖子交陣幾回合就敗下陣來。
寡婦把小胖子拿捏得死死地,孩子生下來之後,小胖子這日子更不好過了。
寡婦先是一言堂給孩子取了名叫李寶貴,用了她死老公的名。
然後天天圍着孩子叫老李,吃喝拉撒全讓寡婦一手包辦了,小胖子這個親媽反倒成了多餘人。
今天小胖子給孩子喂母乳的時候,寡婦又發了瘋,說小胖子是狐狸精,要勾引老李,執意要斷了孩子母乳,把孩子接走。
這成了壓死小胖子的最後一根稻草。小胖子情緒崩潰,抱着孩子騎在了陽台上,一年多的怨氣此時此刻全爆發了。
今天明明是個大晴天,我聽小胖子講得後脊樑嗖嗖冒涼氣。
我說,阿姨,人死不能復生,穢土不能轉生,你清醒一點好不好,這是你孫子,真不是你老公。
我話剛說出口,寡婦的眼神兒像釘頭七箭書一下戳在了我身上。
寡婦說,小陳,我一直當你是自己人。
寡婦聲音陰森森的,腫眼袋環繞包裹的一雙枯眼裡帶着深深的怨毒。
我說,阿姨,我就是自己人啊。
寡婦一聲冷笑,沒再說話,一扭頭,噔噔噔跑下了樓。
這聲冷笑實在太瘮人,笑得我頭皮發麻,我杵在原地愣了一分鐘。
剛回過神兒來,又聽見噔噔噔一陣腳步聲,寡婦扭頭又跑了上來。
這次保安們一看寡婦跟見了鬼一樣,烏拉一下圍將上去,寡婦在陣中好一陣左衝右突。
我正納悶幾個人高馬大的老爺們兒怎麼還治不下一老娘們兒,就見寡婦一抬手,一把明晃晃的菜刀在手裡高高舉了起來。
原來有橙裝。
保安們沒拿防暴叉,一時近不了身,只能烏壓壓圍着寡婦。
我說,阿姨,你這是要幹啥。
寡婦在人群里掙扎着說,這小妖精勾引我老公,我讓她死。
工藤新一兒子哭着說,媽,這是您孫子,真不是我爸啊,您清醒一點成不成。
寡婦突然一陣仰天大笑,一副雁門關外喬幫主的悲愴樣。
寡婦說,我看出來了,你們都是一夥的,沒一個好東西,我這就劈了那小妖精,帶着老李走!
寡婦話一說完,舉刀的手腕兒一哆嗦,明晃晃的菜刀變成了甩手刀。
眼瞅着那菜刀翻了個跟頭,就朝着陽台上的小胖子劈去,我下意識往前邁了一步,伸胳膊一擋,刀刃刷的一下削在了我胳膊上,菜刀噹啷掉在地上。
我當時就覺得胳膊上一麻,然後是鑽心地疼,血從傷口裡滋滋地冒了出來,瞬間染紅了我大半身。
寡婦沒了橙裝傍身,保安們刷拉一下圍將上去,迅速把寡婦制伏。
我顧不上看傷口,沖小胖子吼着,你還不快下來,還等着挨菜刀呢?
小胖子騎在陽台上,停了哭,一張臉刷白刷白的,看着我說,陳加你你你……
我說,我什麼我,快下來啊。
小胖子說,你身上都是血。
說完這句話,小胖子身子往後晃了晃,手一松,眼看着懷裡的孩子就要往下出溜,小胖子就要從陽台上來個倒栽蔥掉下去。
我瞅着不對勁兒,刷拉一下飛撲到陽台上,擺了個惡狗撲食的造型,正好抱住孩子,下意識伸出左胳膊摟住小胖子大腿。
不知道是不是當時我造型太嚇人,屋裡屋外一片安靜。
我一手抱着孩子,一手摟着小胖子的大腿,孩子哭着,小胖子昏着,我胳膊上的血呼呼地流着,時間就此靜止,人生就此停頓。
我衝著身後喊了一聲,都特么愣着幹啥,過來幫忙啊。
我一聲大喝恍似雷霆,保安們如夢方醒,呼啦啦過來幾個人,幫我接過孩子,拽起來小胖子。
記得小時候常聽老人說,人活一口氣,那時候我少年氣壯,還不信。
我看娘兒倆脫離險境,氣兒一松,就覺得身上勁兒一泄,眼前忽地一黑,就聽着耳邊有人喊,哎哎哎陳老師,別倒啊……
我再醒過來的時候,正躺在醫院病床上,表哥和模特圍着我。
模特正拿着個冰袋,正往我胳膊上蹭着,我頭有點發暈,胳膊上麻嗖嗖地疼。
我說,喲,姐姐,今天怎麼化身大慈大悲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了。
模特說,陳加就你嘴碎,幸虧這刀砍得偏沒傷到筋骨,你這條胳膊要是廢了看你以後怎麼辦。
我還想再貧兩句,眼瞅着模特表情不對,我低頭一看,胳膊上一條長長的的刀口已經縫了針,看着像條大蜈蚣。
表哥說,那幫保安也是山炮,沒一個會急救的,幸虧 120 來得快,要不你得死在他們家。
我說,也是事趕事,上頭了。
我問表哥,寡婦到底咋回事兒。
表哥給我說了大概。
警察連夜審了寡婦,可能是金色盾牌震懾了寡婦身上的邪氣,一進局子寡婦就把前因後果交待了一個清清楚楚。
寡婦和她老公感情一直不錯,屬於模範夫妻那種。
兩人結婚三十多年沒紅過眼,寡婦老公這些年干工程雖然賺了不少錢,還真沒在外頭拈花惹草,和寡婦兩人相親相愛。
寡婦老公猝死之後,寡婦精神就隱隱開始有點不正常。
有親戚看出了寡婦心病,給寡婦介紹了一個大師,大師據說是從關外來的,很有水平,曾經給某個關外某個大老闆當過幕僚。
大師給寡婦說,她老公屬於意外死亡,陽壽未盡,如今脫離在六道輪迴之外,生不生死不死,人不人鬼不鬼,得給死老公找個脫身的辦法。
這降智的說法一般沒人信,可寡婦偏偏就不是一般人,寡婦真信了。
寡婦花了大價錢求大師給指條明路點個明燈。
大師說,讓寡婦兒子抓緊結婚,給寡婦生個孫子,讓死老公的陰神投胎到孫子身上,才能解脫。
碰巧小胖子真爭氣,還真生了個男孩兒,寡婦更把大師當大神了。
從那之後寡婦徹底開始走火入魔,一心認為孫子就是老公轉世,老公就是這胖孫子,才有了後頭這一串作妖見鬼的爛事兒。
表哥說,警察已經你驗了傷,這傷都已經夠輕傷了,要不咱搞搞法律,治治這死寡婦。
表哥年輕的時候也不是什麼善茬,說這話的時候帶着一股下九流行當里特有的殺氣,看得出來,表哥這次挺生氣。
我想着那孤兒寡母的可憐勁兒,心還是軟了,說了一句算了。
我知道寡婦也是苦命人,對亡夫的思念終成執念,執念無法紓解,終入魔道,成了這副模樣。
人生本就是不斷離別的過程,只是有時候離別來得太突然,令人無法坦然面對。
生死之事,大悲之事,凡人無可解脫。
醫生說我失血過度,需要在醫院觀察幾天。
我住院那幾天,不知道模特發了什麼神經,見天兒來給我送飯,什麼烏雞湯甲魚湯鴿子湯連軸轉,喝得我跟坐月子一樣,一出汗就帶着飛禽走獸的泥腥味兒。
挨了三天,終於出院了。
我一直想請模特吃頓飯謝謝她陪護之情,模特行蹤不定,一直拖了倆月才把這頓飯請上。
那天我倆喝了挺多酒,說了很多話。
藉著酒勁兒我問模特,為啥住院的時候這麼巴結我,是不是想讓我下工夫給她找個鑽石王老五。
模特翻了個大白眼,罵了我一句傻叉。
那天模特不知道抽了什麼風,我倆吃完飯的時候才八點多,模特非纏着我說要散散步消消酒勁兒。
我們沿着步行街一直走,模特繪聲繪色說我被 120 送進醫院的慘樣,我尷尬地傻笑着。
城市的夜晚總是車水馬龍燈火通明,我們混在人群里慢慢走着,這樣難得閑適的氛圍讓我隱隱產生一種不真實感,直到好巧不巧碰見了小胖子和工藤新一。
兩人是出來遛孩子的。
小胖子甜甜地沖我叫了聲陳哥,工藤新一兒子也親熱地叫了聲哥。
看得出來,這兩口子對我都挺感激。
干下九流行當時間長了,我挺珍惜這份感激,總覺得自己好歹幹了件人事兒。
我問工藤新一,寡婦阿姨怎麼樣了。
工藤新一臉上一黯,說送精神病醫院治療了,病情時好時壞。
我沒敢再多問。
家裡沒有了惡婆婆,小胖子眼瞅着氣色好了不少,一直給我說有事沒事常聯繫,看樣子似乎會做人了許多。
我們站在街頭寒暄半天,直到孩子在車裡哇哇哭起來才各自作別。
模特偷偷說,陳加,你知道嗎,他們家這事兒誰是真正的受害者?
我說,那還用說,肯定是小胖子唄,想嫁入豪門結果整成那模樣。
模特罵了我一句直男,說這事兒受害者是工藤新一兒子,他這樣的家庭他這樣的修養,能看上小胖子嗎?不過是為了讓寡婦順心而已,娶了一個不愛的人,結了一樁沒有愛的婚。
寡婦的執念不但困住了自己,還困住了自己兒子一輩子,可憐可憐。
我沉默着,我知道模特說得對。
我遠遠回頭看了一眼,小胖子和工藤新一推着孩子並肩走着,只是兩人間始終保持一個克制的距離,有幾次小胖子伸出手來想要輕輕挎住工藤新一胳膊,都被工藤新一悄悄躲開。
兩人慢慢向前走着,就像兩道不斷可以延長的平行線,卻永遠不會相交。
那天我重新看到了模特的另一面,我隱隱感覺這個送我假雷鬼的女孩兒其實挺通情達理的。
可模特總是這樣奇怪的生物,當你對她心生好感的時候,模特大姐又總能用意想不到的方式把好感給你打碎。
沒倆月,模特又給我捅了婁子,事關一個大客戶。
大客戶是某文化傳媒集團老闆,當過某國企的二把手,人生得意時辭職下海,靠着里里外外的關係扯起了一個大攤子。
按理說這種等級的客戶一般不會玩什麼相親的土鱉把戲。
我也不知道大客戶怎麼想的,反正就是來了我們公司。
我把徵婚資料拿給文化大客戶看,文化大客戶一副興緻缺缺的模樣。
旁邊助理小聲說,我們老闆不看重皮囊,要的是精神共鳴。
這高級詞兒一出,把表哥整不會了。
表哥着急,說咱別把優質客戶放跑了,讓我想想辦法,我想到了模特。
我給你模特打了電話,電話一通就聽模特嗷嗷地在那喊,大大大大大,艹,哎……
一聲嘆息。
我說,大你個頭啊,你又在哪發瘋呢?
模特說,我在澳門呢,點兒背黑了一晚上了,剛緩口氣,一接你電話又黑了,陳加你就是個掃把星。
我說,江湖救急,十萬火急,我這來了個大客戶,是個文化人,要求挺高的,要挑個才女找精神共鳴,你那有合適的人選不?
模特說,文化啊,我最喜歡文化了,你介紹給我唄,我保證精神和實體全給他共鳴了。
我說你拉倒吧,你鋤禾日當午五個字兒就認識中間那個字兒,裝什麼文化人,到底有沒有?
模特說,我這倒是真有一個合適的,不過……
我說,你說話別說半拉,不過什麼。
模特說,不過你先把我弄回去,我輸了一晚上,沒錢買機票了。
我沒猶豫,給模特轉了兩萬塊錢。
我們這種下九流行當,都是先做事才見錢,從來沒有心軟一說。
可不知道為什麼,模特一張口我也就應承下了。
我管財務要經費的時候,表哥笑而不語,整得我挺煩。
模特是第二天下午回來的,回來的時候帶着一閨蜜。
模特還是不死心,想自己往上硬湊,我一看模特帶來的閨蜜就知道,這次找對人了,模特沒戲。
說實話,我干這行這幾年,整過的沒整過的美女都見過。
可我真沒見過模特閨蜜這種真·美女。
那天我們是在會議室里碰的面,我們這間會議室有點背光,我還沒來得及開燈,閨蜜一進屋,瞬間就感覺是一道月光照進了屋裡。
我也算是亂花叢中過的主,一眼就看出白月光的難得,這白月光是純天然無加工的。
清水出芙蓉,天然去雕飾。
文化大客戶自從見了白月光,就沒再搭理模特,掩飾不住的小眼神全盯在了月光上。
文化大客戶問白月光,哪個學校畢業的,白月光說了個 985,文化大客戶哦了一聲。
文化大客戶又問,哪個專業的呀,白月光說是中文系,文化大客戶點了點頭。
文化大客戶說,家是哪裡的呀,白月光說了個北方省會。
文化大客戶說,你們那地方我去過,還去過郊區一座塔,不起眼的小地方還放着釋迦牟尼的舍利。
白月光笑吟吟地說,釋迦牟尼舍利 84000 顆,有蘭若的地方供奉舍利不稀奇,您說的那地方我去過,這舍利還是蘇東坡捐的,埋在了地宮裡,捐完還寫過一副塔銘也留在了寺里,下次您要再去我陪您。
文化大客戶眼裡瞬間冒了光,笑眯眯地對我說,小陳你給我介紹了一個好朋友呀。
我客氣地說著哪裡哪裡,心裏知道這精神共鳴起來了,眼看馬上要成,文化大客戶又出了個難題。
文化大客戶又問白月光,平時生活里有啥愛好呀。
我心裏咯噔一下,生怕這買賣毀在黎明之前。
好巧不巧,會議室里放着一架鋼琴。
這鋼琴本來是表哥給自己閨女買的,有陣子表哥不知道抽了什麼風,中了雞娃雞湯的邪,天天嚷嚷着不能讓孩子輸在起跑線上,要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。
我當時勸過表哥,我說咱這種干下九流的,孩子打從娘胎里就沒了起跑線,能讓孩子健健康康長大端端正正做人就是一件大功德。
表哥不聽,非得雞。
聽我表嫂說,沒買這鋼琴之前,我表哥在家裡和閨女關係挺融洽的,自打鋼琴一上就開始雞飛狗跳。
閨女在家見了鋼琴就嗷嗷地哭,死活不練,表哥逼了幾次,閨女直接抄起凳子要砸琴,男怕烈女,表哥的雞娃大計就此泡湯。
鋼琴沒法在家裡放了,要賣吧,表哥還捨不得,乾脆搬到了公司里,先擱會議室放着。
誰也沒想到,這架鬧心的鋼琴派上了用場。
白月光走到鋼琴邊兒上坐下,像模像樣試了幾個音。
文化大客戶來了精神,問,你會彈鋼琴?
白月光含笑說,大學的時候練過幾次,畢業之後沒再碰,我試試。
白月光纖纖玉手一伸,也沒見人家找譜,叮叮噹噹一頓敲。
那曲子一入耳,我就知道白月光是謙虛了,這明顯練過,而且練得還不賴。
當時我不知道白月光彈的什麼,就覺得會議室里好像有什麼魂啊魄啊的在隱隱跳動,說陰不陰,說陽不陽,每一個音符都挑動着我的神經。
後來模特給我說,那曲子叫《鬼火》,是作曲家弗蘭茨·李斯特創作的,表現了鬼火靈動、自由之中夾雜着反叛、嘲諷和解脫之感,這曲子號稱世上最難的練習曲,是鋼琴演奏者的試金石。
模特挺懂。
白月光彈完一曲,起身向著會議室各位鞠了一躬,一副文藝女神范兒。
整個會議室里安靜了半分鐘,文化大客戶緩了半晌才如夢方醒,拍着巴掌激動地連說了一串好字。
我不知道什麼李斯特王斯特,我就知道這鋼琴一敲完,白月光徹底拿下了文化大客戶。
文化大客戶當場交了六十萬會費,約了白月光要共進晚餐。
一樁大生意分分鐘搞定。
表哥讓我抽出四萬給模特,給模特塞錢的時候,模特退回來一半。
當時生意做成我挺高興,硬給她塞了回去,我笑着說,有錢不賺王八蛋啊。
模特沒見高興,反倒憂心忡忡地說,陳加,我可能給你惹事兒了,我少拿點錢,以後你少罵我兩句。
當時模特這話說得沒頭沒腦的,我以為她是在客氣。
沒成想,還真出了事兒。
起先,白月光和文化大客戶的進展似乎很神速。
那半年,白月光基本佔領了我的朋友圈,眼瞅着白月光和大客戶如膠似漆形影不離,要麼倆人在北歐拍極光,要麼在太平洋某小島上曬日光浴,要麼是陪着文化大客戶在武當山上香祈福。
又浪又漫又文化,比當初小胖子的朋友圈不知道高級了多少倍。
有錢人和有錢人其實也是不一樣的。
模特擔心的壞事兒一直沒出現。
我以為這是我職業生涯有數的大撿漏,心安理得默認了這好事兒。
人生就是這樣王八蛋,你越放鬆警惕,越容易出問題。
事兒終究還是找上門了。
半年後的一個晚上,文化大客戶給我悄悄打了個電話。
當時是晚上一點多,夜深人靜,我聽着電話里大客戶聲音有點兒虛,帶着一股濃濃的失落感。
文化大客戶說,小陳啊,我問你個事兒啊。
我當時還沒嗅到危機氣息,笑呵呵地說,吳總,有事兒您說話。